卞文峰老家的记忆
第二十二章.故园旧影拾零
之八十、两间老茅屋
在记忆的长河里,故乡山东费县高桥村始终是最温暖的港湾。踏上归乡的路,我的心恰似一只挣脱束缚的风筝,被故乡的风紧紧牵引着。当熟悉又陌生的祖屋映入眼帘,脚步瞬间凝固——曾经承载着家族记忆的两间茅草老祖屋,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彻底坍塌。荒草在废墟上肆意疯长,足有一人多高,它们在风中摇曳,宛如一群沉默的诉说者,低语着往昔的点点滴滴。一家人围坐在行李旁,久久无言,压抑的氛围如同铅云,沉甸甸地笼罩着。
后院大娘满脸心疼,快步走来,紧紧拉住我的手,将我带回她家。本家四叔,这位和我们一同从齐齐哈尔归来的亲人,没有丝毫犹豫,迅速召集乡亲们连夜整修祖屋。昏黄的煤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,乡亲们的身影在灯光下忙碌穿梭,砌墙、盖黄草、涂抹内墙,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。潮湿的空气中,泥土的芬芳与乡亲们的汗水相互交织,谱写出一曲温暖的劳动赞歌。
经过两三天的艰苦努力,老祖屋终于有了新的模样。尽管屋内依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,我们还是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。北墙迎门处,摆放着一张略显陈旧的桌子,桌上挂着两个相框,宛如两部时光放映机。一张全家福里,母亲温柔地抱着年幼的我,坐在椅子上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;另一张照片里,父亲身为八路军战士,骑着高头大马,腰间挎着双枪,眼神坚定,英武不凡。桌子旁的大木箱里,整齐地摆放着父亲从远方带回的书籍,这些书籍承载着一家人对知识的无限渴望,在艰苦的岁月里散发着独特的光芒。屋中央的大铁火盆烧得正旺,噼里啪啦的木柴声,仿佛在驱散潮湿的同时,也试图驱散生活的阴霾。邻居们陆续送来几个板凳,这简简单单的物件,拼凑出了我们在故乡的第一个家。
我和大哥通腿睡在靠西墙的床上,墙皮湿漉漉的,寒意不时袭来,床不得不与墙保持一定距离。在无数个夜晚,我在半梦半醒间,聆听着大哥均匀的呼吸声,感受着家的温度,这温度如同冬日暖阳,温暖着我的心房。
四叔没有停下忙碌的脚步,又花了几天时间,带领乡亲们在院子里建起了两间茅草南屋,并支起了大锅。大姐和二姐搬去南屋居住,原本拥挤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堂屋,瞬间宽敞了许多。
院子很小,仅有三四十平米。东南角的垃圾坑,是做饭烧剩下的草木灰的最终归宿;东北角的花岗岩石磨,是四叔特意让人从吴家庄拉来的。从六七岁开始,我便跟在哥哥身后推磨。凌晨,当整个村庄还沉浸在梦乡之中,我们就已在磨盘前劳作;有时,晚上七八点开始推磨,一直推到半夜,困意如潮水般袭来,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,没有办法,急着用面粉。母亲和姐姐熟练地用箩筛出面粉,四叔则耐心地指导父亲和面蒸馒头。天刚蒙蒙亮,父亲便挑着馒头,走向集市。挣来的钱虽然不多,但却为这个艰难的家庭注入了生机。剩下的麸子,母亲会蒸成粗面馒头,尽管口感粗糙,却带着家的味道,在舌尖上绽放出别样的香甜。
四叔,是救过大姐的大娘的小叔子。三叔在银行工作,二大爷经营着染坊,大爷则凭借一手精湛的木匠手艺闻名乡里。四叔曾跟随父亲在军工厂担任专职伙夫,他心灵手巧,无所不能。父亲自幼是孤儿,早早参军,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,多亏四叔在一旁悉心照料、热心帮助。也正因如此,我和四叔格外亲近。四叔为人忠厚老实,村里无论哪家遇到困难,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,在乡亲们心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。
1975年,大哥转业到公社担任文书,大队这才为我们批了宅基地。我们在村西头平坦开阔的地方,盖起了四间瓦房。宽敞的院子里开辟出了菜园,门前十几米处有一口古井,村民们用辘轳从井中取水,用于饮用和浇地。我在门北旁精心开辟了两小块地,当作自己的“实验田”。那时的我痴迷于研究“姜瘟”,常常趴在地里,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,自制了七八种土农药,满心憧憬着成为一名农业技术员,用自己的知识改变土地的命运。然而,命运常常出人意料,最终我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师范院校,开启了另一段人生旅程。但那段与土地亲密相伴的时光,却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、最难以忘怀的记忆。
2020年,我办理了退休手续,心中对故乡的思念愈发浓烈。怀着对祖屋的深深眷恋,我毅然花费6万元,将两间老祖屋瓦房推倒重建。我精心重砌了石墙、石院墙,又购置了古老的大门,屋顶重新铺上黄草。如今,这座茅草屋静静伫立在村子里,成为全村唯一留存的古老印记,它不仅是一座建筑,更是我对故乡深深眷恋的寄托,承载着过去的回忆,迎接着未来的时光。
之八十一、石磨上的月光
屋檐漏下的雨珠总在深夜敲打瓦当,母亲数着缸底最后一把豆子,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那年我七岁,四叔蹲在门槛上磕烟袋,铜锅子里的火星忽明忽暗:"嫂子,做豆腐吧,豆腐渣还能填饱孩子们的肚子。"
石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母亲往泡胀的豆子里掺井水时,我看见她腕上的银镯子晃了晃——那是姥姥的陪嫁,上个月刚当掉换了盐巴。推磨的活儿是二姐和哥哥们轮着来,有时我也要上阵,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,金黄的豆糊顺着磨眼淌进陶盆,混着夜露的清凉。
凌晨3点的灶膛最是热闹。母亲往大铁锅里舀豆浆时,蒸汽裹着豆香漫过土坯墙。她用白瓷碗盛起酸浆,指尖沾着试温度,"点卤要等浆温降到60度"的念叨,比庙里的木鱼声还准时。当乳白的豆花在木勺搅动下聚成团,我总趴在灶台边数气泡,看它们像星星坠进银河。
赶集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,母亲就挑着一竹筛子豆腐和一木桶豆浆出门了,二姐挎着篮子,里面是调料。竹筛子和木桶上面盖着白布套,以保持豆腐和豆脑的温度。集市上她的摊子最热闹,四省来的客商操着南腔北调,有人要切半块豆腐就着瓜干酒,有人用黑瓷碗盛豆花拌辣子。父亲的馄饨担子总挨着豆腐摊,骨汤在铜锅里咕嘟冒泡,他往碗里撒虾皮和葱花香菜时,总不忘给我留半碗清汤。
豆腐渣是我们的宝贝。母亲把豆渣炒得金黄时,葱花在油锅里炸开的香气能飘满整条街。二姐把炒好的豆渣卷进煎饼递给我,边卷边说:"多吃点,长个子。"我捧着烫手的煎饼往嘴里塞,被豆渣噎得直拍胸口,哥哥们赶紧递来过来稀粥。
四叔是厨师,他是行家里手,经常过来帮忙。跟随父亲在齐齐哈尔军工厂多年,跟我们都十分亲近,他带过来的牛皮糖总藏在蓝布包袱里,剥开油纸时糖块黏着芝麻。他在小院子里忙里忙外,他从后院大娘家(大爷是木匠)抱来的刨花簌簌落在地上,像下了场木头雪。四婶怀里的小妹咿呀学语,小手不断地指指点点,惹得全家笑作一团。
1971年夏天,高桥集就要搬到公社驻地石井镇了。母亲最后一次擦拭石磨时,磨盘缝里还嵌着几粒碎豆。她把磨棍靠在山墙上说:"留着吧,等日子好了再用。"暮色漫过灶台,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比豆花还白,而远处传来的拖拉机声,正碾过老集市最后一片落叶。
之八十二、忆老鹰台水库的鱼趣时光
在我记忆的长河中,总有那么一段熠熠生辉的岁月,每当忆起,便觉时光温柔,满心欢喜。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,老鹰台水库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,镶嵌在童年的版图上,承载了我与大哥数不清的欢乐时光。
破晓前的村庄,还在酣睡,墨色的夜幕尚未完全褪去。可我和大哥,就像被神秘的鱼儿召唤一般,每天五六点便麻溜地从床上爬起。简单洗漱后,怀揣着兴奋与期待,跟着大哥踏上了前往村南老鹰台水库的小路。
此时的我,个子不高,迈着小短腿,却努力地跟上大哥的步伐。一路上,我们穿过静谧的小路,田野里蛙呜虫叫,好一首交响乐。月光和星光洒在我们身上,影影绰绰,仿佛给我们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薄纱。我们小声交谈着,想象着今天又能捉到多少肥美的鱼儿,那欢快的声音,在黎明前的空气中轻轻飘散。
三四里的路程,于那时的我而言,既漫长又充满新奇。路边的草丛里,时不时有水动物出没,大哥会停下脚步,给我讲那些关于黄鼠狼捉小鸡的趣事,我听得入迷,眼睛亮晶晶的,暂时忘却了捉鱼的急切。等回过神来,又拉着大哥的手,催促着快走。
终于到了老鹰台水库。大哥总是一副沉稳的模样,他熟练地挽起裤腿,大步迈向大坝里面。我则乖乖地站在大坝内侧的石板上,眼巴巴地望着他。只见大哥俯下身,双手沾满泥巴,仔细地将闸门堵上。他专注的神情,在我眼中就像一个英勇的战士,守护着我们即将收获的快乐。
等待的半个小时,于我是最难熬的时光。我在石头上坐立不安,一会儿看看大哥,一会儿瞅瞅渐渐干涸的水沟。终于,当水沟里的水彻底干涸,那些可爱的小鱼虾便暴露无遗。它们或静静躺着,或偶尔挣扎几下,仿佛在向我们宣告自己的美味。
我兴奋地尖叫起来,迫不及待地跳下石头,和大哥一起投入到这场“拾鱼大战”中。大的鱼儿足有六七两重,在我们的篓子里扑腾着,溅起些许泥水,却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兴致。不一会儿,篓子就被装得满满当当。
每次满载而归,母亲总是笑着迎接我们。那些新鲜的鱼儿,在母亲的巧手下,变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。有时是香气四溢的炒鱼,金黄的外皮,鲜嫩的鱼肉,咬上一口,唇齿留香;有时是热气腾腾的鱼汤,加上鲜嫩的豆腐,煮得奶白奶白的,喝上一碗,从胃暖到心;还有那小鲜鱼鸡蛋汤,鸡蛋的嫩滑与小鱼的鲜美完美融合,每一口都让我陶醉。
到了夏天,为了防止鱼儿变臭,母亲会用盐将鱼仔细地渍上,然后拿到太阳下晾晒。鱼干在阳光下散发着独特的咸香,那是属于夏天的味道。
后来,我们的“秘密基地”被伙伴们发现了。原本宁静的捉鱼时光,变得热闹起来。为了能抢到更多的鱼,我和大哥不得不更早起,两三点就摸黑出发。夜,黑得浓稠,伸手不见五指,我们只能依靠着手灯那微弱的光前行。灯光在黑暗中摇曳,我们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,像两个孤独又坚定的侠客。
到了水库,一番操作等待后,借着灯光,我们摸索着拣鱼。黑暗中,只有手灯的光、我们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交谈声。可即便如此,我们依然满心欢喜,享受着这份独特的静谧与收获。等那些伙伴赶来时,我们早已收获颇丰。看着他们略带失望又羡慕的神情,我和大哥相视一笑,心中满是小小的得意。
就这样,在老鹰台水库捉鱼的日子,不知不觉已过去近一个花甲。那一段段与大哥一起捉鱼的时光,如同珍珠般,串起了我童年的美好回忆。如今,岁月流转,老鹰台水库或许已不如往昔,但那段鱼趣时光,却永远在我心中熠熠生辉,成为我心底最温暖、最珍贵的宝藏。
之八十三、朴实的大姐
大姐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。如果她还在世,今年该是八十岁的老人了。清晰记得,在她离世前三天,我和老伴专程赶往临沂市人民医院探望。那时她精神状态还不错,外甥和外甥女正忙着办理出院手续,打算接她回家过中秋节。我劝她再留院观察几天,大姐却坚持说:“兄弟,我感觉好多了,还是回家过中秋节踏实,今天回家里还得提前收拾收拾屋子呢。”拗不过她的坚持,最终办了出院。
2017年农历八月十七,大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大姐比我年长十五岁,从小到大,她对我的疼爱无微不至。当年随父母返乡时,她毅然放弃了自己热爱的工作。1966年,她嫁给了父亲抗战时期老战友的儿子。姐夫当时在鞍钢工作,公公徐大爷为人慈祥善良,因为文化程度有限,早早从领导岗位退了下来。
而大姐的婆婆,是个颇为强势的人。她有文化,曾是费城头号大地主的遗孀。改嫁到徐家时,带着与前夫所生的儿子,也就是后来的姐夫,从此姐夫随了徐姓。
大姐刚结婚一个月,婆婆就提出分家。生性忠厚老实的大姐,没少在婆家受委屈。每次哭着回娘家,都坚决不愿再回去。父亲总是耐心地开导她,着急时也会严肃地劝说。几个堂兄更是气愤不已,扬言要去大姐婆婆家理论,都被父亲及时拦住。后来徐大爷亲自登门道歉,事情才平息下来。
分家后,大姐只分到五间正房最西边的一间。在后墙开了扇门,门外便是一片荒野,生长着平柳树、核桃树和花椒树。大姐带我陪她住时,清晨总能听到窗外各种鸟儿欢快的鸣叫声。大姐常摘些鲜嫩的花椒叶等,烙成香气四溢的“翻打铁”煎饼给我吃。她做的疙瘩汤里总会打上一个鸡蛋,非得看着我吃完,自己才就着咸菜啃煎饼。
1967年外甥出生后,姐夫也辞去鞍钢工作回了家。那时我上小学,课业渐忙,去大姐家的次数就少了。到了高中,每逢周末,我就和大姐同村的同学结伴去她家。大姐家三间大瓦房,院子也挺大,还有几间偏房和橱房,姐夫任大队会计,家庭生活也不错。每次临走时,大姐总会往我包里塞满干粮和菜肴,反复叮嘱我在学校要吃饱。
想起大姐,有件趣事至今难忘。有一次我看书时间太久,眼睛模糊难受,大姐竟用风油精给我滴眼睛。那股辛辣劲瞬间袭来,辣得我又跳又叫,用清水冲洗了好久,过了两三天眼睛才恢复正常。当时她吓得直掉眼泪,现在想来,都是因为我们姐弟俩那时不懂常识才闹了笑话。
卞文峰老师简介
卞文峰,教育名家、收藏大家、优秀作家、著名诗人,中国民主同盟盟员(1960—— )。
学术历程:
从事中学教育20年,33岁破格晋升中学高级教师。后任职于教育智库(中央教科所民办教育中心)、南洋教育集团、教育科学出版社系统,在教育科研、编辑、产业等领域深耕45载。
学术建树:
著有《教子方略》等18部著作,发文6866篇,积极推广与践行幸福教育和超常教育体系,被誉为“最接地气教育家” 。
文化担当:
华夏珍宝馆掌门,守护十七类六万八千件藏品,致力于文化传承。
社会兼任:
在教育战略、隔代教育、超常教育、幸福教育等多个领域担任重要学术职务。
文学修为:
日照市作协会员、《中华好诗词》编委及理事,词作入《词林正韵》。除教育与收藏主业外,散文与古诗词创作功底深厚,为中华好诗词编委评定的两位著名诗人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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