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的雨停了,留下几缕水痕,像谁没擦干的泪。老凡坐在门槛上,捏着个豁口的搪瓷杯,酒液晃出细碎的光。杯沿的垢,是常年累月的酒渍浸出来的,像他眼角的纹,藏着说不尽的故事。
“半生风雨那半身伤”,这话像根针,轻轻一挑,就漏出了心底的潮。年轻时在工地上扛钢筋,脊梁骨被压得咯吱响,却总想着“再拼拼,就能把家安在城里”。后来真搬进了单元楼,却夜夜梦见老家的土炕——炕头的补丁,灶间的烟,还有母亲喊他吃饭的声音,混着柴火的香,比城里的霓虹更暖。

酒液滑过喉咙,带着点涩。他想起那年冬天,揣着刚发的工钱往家赶,火车晚点,在车站啃冷馒头。窗外的雪下得紧,他呵着白气数钱,一张一张,都是给娃攒的学费。那时觉得苦吗?好像不觉得,心里揣着团火,再冷的风都吹不散。可如今再想,那团火不知何时就弱了,只剩下点余温,在杯底晃悠。
“半生烟火惹半荒唐”,他自嘲地笑了笑。曾为了签单,硬灌下整瓶白酒,吐得昏天暗地,第二天还得笑着给客户递烟;曾和发小拍着胸脯说“将来一定混出个人样”,如今对方早已没了联系,只听说在另一座城市,也在为生计奔波。那些年轻时的豪言,像酒后的胡话,天亮了,就散了。
雨又开始下,淅淅沥沥的。远处的路灯亮了,光晕里飘着雨丝,像老家晒谷场上的糠。他忽然很想家——想父亲坟头的草是不是又长疯了,想母亲腌的咸菜是不是还那么咸,想老屋的门板是不是还会在风里吱呀响。这些念头,平日里都藏得好好的,只有在这样的雨夜,被酒一泡,才敢冒出头来。

杯底见了底,他起身想再倒点,却发现酒瓶空了。也好,留着点念想。他摸出烟盒,只剩最后一根,点上,烟雾在雨里打着旋。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,谁的半生不是这样?磕磕绊绊,起起落落,像这杯酒,苦里带点辣,辣里藏点甜。
“莫怕回首话凄凉”,他对着空酒瓶喃喃自语。是啊,怕什么呢?该走的路都走了,该受的苦都受了,剩下的日子,该慢下来了。明天去菜场买点新鲜的菜,给孙子做他爱吃的红烧肉;后天天气好,去公园和老头们下棋,输了也不恼。
雨小了些,天边透出点微光。他把空瓶放进垃圾桶,拍了拍手上的灰。屋檐的水还在滴,滴答,滴答,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。其实也挺好,半生风雨过后,还能坐在自家门槛上,听一场雨,念一会儿家,喝半杯浊酒,这就够了。
毕竟,谁的人生不是这样呢?一半风雨,一半晴朗;一半伤,一半忘。(秦岭热线副总编吴峰推荐)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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