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凡的轮椅停在阳台,阳光漫过他的膝头,落在那只上海牌手表上。表蒙子早磨出了花,指针却还在走,滴答,滴答,像在数着八十年代的年轮。
那年他骑着二八自行车,车把上挂着铝制饭盒,后座载着穿碎花裙的她。绿军装是二哥穿过的,洗得发白,却被他熨得笔挺;皮鞋在供销社柜台前挑了半天,锃亮得能照见人影。风穿过白杨林,吹起她的发梢,缠在他的军装上,像系了个解不开的结。那时的日子,简单得像张白纸:车间的机器声,食堂的搪瓷碗响,还有她递过来的搪瓷杯,里面泡着最便宜的茉莉花茶,却比蜜还甜。

结婚时就摆了两桌酒,邻居婶子送的暖水瓶,至今还放在床头柜上。他总说“这样挺好”,以为日子会像车间的流水线,按部就班,直到青丝染霜。可九十年代的风来得太急,“下岗”两个字像块冰,砸在沸腾的生活里,瞬间就凉透了。
他站在空荡荡的厂房前,看工友们扛着铺盖卷往火车站走。有人说“去南方闯闯”,他攥着车间发的最后一笔补助,手指关节泛白。电视里在播香港回归,红旗招展,锣鼓喧天,他却觉得那热闹离自己很远。夜里翻出那件红背心,是年轻时厂里运动会得的,曾被他当成荣耀的象征,如今套在身上,松松垮垮,像个褪色的梦。
后来的日子,他摆过地摊,修过自行车,看着曾经的工友有的开了公司,有的还在街头奔波。儿子总说“要活出个人样”,他却只是叹口气,擦亮那只上海表——表针走过的每一秒,都藏着他没说出口的话:安稳,原是最难的梦想。
墙上的奖状还在,“先进工作者”的字迹已模糊。他坐在轮椅上,手指抚过那些烫金的字,忽然就红了眼眶。窗外的车水马龙里,再没有二八自行车的铃铛声,再没有绿军装的影子,可他总觉得,那个骑着车、带着姑娘穿过白杨林的青年,还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等着车间的哨声响起。
儿子进来时,看见他对着手表出神。表针指向三点,像极了当年下班的时间。“爸,喝口水不?”他摇摇头,指着窗外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儿子知道,他是在看那些年轻的身影,像看当年的自己,也像看渴望抓住时代却终究慢了半拍的遗憾。
夕阳把阳台的影子拉得很长,老凡的目光落在手表上,那里藏着他的整个青春:绿军装的风,自行车的铃,车间的灯,还有那个以为会到老的、简简单单的日子。时光走得快,可有些东西,总在某个瞬间,随着表针的滴答声,轻轻撞着心尖——那是属于八十年代的温度,也是一个普通人,对生活最温柔的念想。(秦岭热线副总编吴峰推荐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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